“豐、豐兒，爹怕是撐不下去了。你、你娘身體弱，你得好好照顧她，還有盈兒綽兒，你是大姐，應當好好照料……”

病床上的男子臉色發黑，嘴唇青紫，

摸了摸小弱女的頭，終於是抵不過體內毒素的發作，當天夜裏死狀淒慘。

“娘可憐的小心肝，是娘不爭氣，以、以後你就要一手承擔起保護弟弟妹妹的責任，記得要小心護住自己，莫要出風頭……”

婦人身子骨本就極弱，加上心力交瘁，終日纏綿病榻，氣若游絲。

那夜，她淚眼朦朧最後摟住自己六歲的孩子，匆匆說了幾句話，就吐血身亡，年僅二十。

“姐，爹爹和娘親呢？”

沒有星星的夜晚，依偎在她懷裏的兩只小家夥爬起來，睜圓了眼睛好奇問她。

“他們呀，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，幸福生活在一起……”她苦笑著，卻不得不把謊給圓了。

兩只小家夥似懂非懂，潛意識以為他們只是去了很遠的地方，紛紛甜甜睡著了。

“姐！你騙我！爹和娘，他們，根本就是死了！”

那一天，華豐六歲，華盈華綽才三歲，卻因為這句話之後對她有了隔閡。

再後來，過了一個十年。

華豐由稚女出落成一個明眸皓齒的扶柳少女，雖然仍過著不受寵的小姐生活，但已到了適婚年紀。爹娘在她三歲之時和飛龍城慕容家三少爺慕容千定了娃娃親。

慕容三少同她是青梅竹馬，小時候與她感情極好，現在長大了，是一表人才又斯文有禮，她那次在壽宴上一慕傾心，滿心歡喜待嫁，卻不料，大婚前夕，慕容家主攜兒上門，竟是不惜以萬金之貴要退了這千金一諾！

她灰白了臉，以為事情會有轉機出現，那料得那三少是看上了她那嬌如花的二妹華芙！

那一刻她整個人生都無望了，爹娘的臉被她丟盡，她還有什麽活頭？

所以，她毅然選擇當眾撞墻，震驚眾人！

她一個人死了不要緊，可憐她那失了爹娘的妹妹和弟弟……盈兒，綽兒，是姐對不起你！

意識紛沈間，就這樣昏睡了幾天。

未及晌午，陽光暖入心扉，從那細小的紙孔穿越而來，將一屋的昏暗映得明亮，空氣中漂著微小浮塵。綾羅帳內，那眉目如畫的臉龐正劇烈極致扭曲著，嘴角甚至緊咬出幾滴血。過了好一會，痛苦的神色才舒緩，主人慢慢睜開了眼。

“對不起，華豐，我喜歡的是芙兒……”面前少年那俊秀的臉浮現歉意，與他牽手的美麗少女笑得一臉溫柔。

她慘白了臉。

“華豐！華豐！”眾人一擁而上，接住那撞墻昏厥的少女。

“姐，你不要死！不要離開盈兒……”一少女飛奔過來，伏在她身上不住掉淚。

“你這個該死的家夥！我姐要是死了，我華綽與你慕容家沒完！”青衫少年眼神陰鷙瞪著慕容華睿，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。

大量陌生的片段像潮水一樣湧入腦海，擠得她腦瓜子生疼。不禁擡手按住心臟，那難受的感覺稍微壓了下去。

“該死的家夥，你竟還有臉來這裏？！”

門外，是華綽氣急敗壞的吼叫。

“我、我只是想來看看華豐，她的傷勢是否好了些……”

依稀聽得是少年的嗓音，帶著變聲的微微嘶啞，煞是好聽。

“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！哼，你是巴不得我姐死了才好，這樣就沒人阻擋你去娶你心愛的二妹！”

本是如黃鶯出谷的妙音，因憤怒而壓低，似覆蓋了一層冰。

那少年窘迫，支支吾吾說了幾句道歉的話，就急急忙忙走了。

門外兩人相視一眼，紛紛沈默。

“你記得小心照顧姐，她好不容易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，少說點讓她傷身的話。”少年望了眼屋內，想著她受過的委屈，不禁握住了拳。

“我知道。”少女咬唇。

聽得悉悉索索衣衫的摩擦聲，一只小手撩開了青帳，鵝蛋似的小臉蛋是掩飾不住的蒼白和憂心，清澈水汪的眼下是浮腫的黑眼圈，因為操心使得她憔悴了不少。

恰好她睜開了眼，四只眼睛愕然相對。

“姐、姐？！”

華盈楞了一會，見得面前人的眼珠微微一眨，她才意識到什麽，竟是激動得眼都流下來，“太好了，你終於醒了！”

那老大夫說姐姐氣急攻心，又有了生無可戀的念頭，所以姐姐很有可能會成為植物一樣的人，也就是會呼吸有心跳，但卻會一直沈睡下去，轉醒機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。現在，老天見憐，竟然讓姐姐醒了過來！

爹、娘，你們看見了嗎，姐姐醒過來了！

“哭什麽呢，都這麽大了。”

那怔忪的少女微微一笑，艱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，嗓音嘶啞得下一秒就要裂開了似的。

“嗚嗚，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……”

自華豐撞墻昏死過去之後，才十三歲的華盈一直表現得冷靜堅強不像個孩子，而在此刻，終於是抵不過失去親人的恐懼嚎啕大哭起來，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，大有用眼淚將她淹死的趨勢。

隔壁屋的華綽聽了動靜，趕緊跑了過來，卻見那青色花帳掛了起來，一身素衣的少女正虛弱靠在墊子上，見他進來，那眉眼變得溫軟。

華綽一怔，眼淚就突然流下來了。都說男兒大丈夫，他卻連自己的親生姐姐都護不住！都怨他，為什麽要跟姐賭氣呢，爹娘死了，姐必定是比他更加痛心，可是他卻一點兒也不理解她！如果他足夠強大，也不至於姐姐被退婚，名節盡毀。

這一切，都是他太弱小了！華綽不禁狠狠捏住拳。

終有一天，他要讓那些有眼無珠的人後悔！

“綽兒，過來。”那少女招了招手，蒼白的臉綻開了笑。華綽抿著了唇，慢慢走到她面前，目光卻不敢與她對視，像個做錯的孩子，垂著頭惴惴不安等待著大人的教訓。

“好孩子，你們受苦了！”少女拉住兩人的手，一臉憐惜，惹得兩只眼淚汪汪，抱著她胳膊痛哭，好似要將這些年所受過委屈一股腦兒發洩過來。她淺笑不已，只是輕輕撫摸他們的背。

“放心，以後，有我在呢……”

在她的安撫下，兩人抽抽搭搭才止住了哭意，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。

“姐，你答應我，以後可不能再想不開了，畢竟你若去了，我、我們……”華盈擡起臉，眼圈紅紅看著她。

“知道了，當時只是我一時犯傻，氣不過而已。”她只是輕輕嘆口氣。

“真的嗎？”華盈有些不放心看著她，畢竟她知道姐姐是真心喜歡那三少，不然也就不會去撞墻自殺了！要一時放下捧在心尖的那個人，談何容易？

“為了你們，我不會輕易死的。”少女只是認真看著兩人，讓他們懸著的心總算是有了著落。

華盈是個性子活潑的女孩，不想這充滿藥味的屋子太過冷清，於是絞盡腦汁說了一些她出去外面的趣事，倒也好玩，惹得華綽哈哈大笑，直罵她笨蛋。華盈不服氣，與他鬥嘴起來，將他小時候的糗事都抖出，鬧得華綽紅了幾回臉。

華豐只是微微一笑，目光柔和看著兩人的打鬧。

心下微微嘆息，華豐啊華豐，你有如此好的妹妹和弟弟，居然為了一個身子都沒長開的小屁孩自尋短見，值得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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